作者:蘇楊
光陰的大戲唱至農歷八月,暑氣漸漸隱退。
此時的天空,真是美到了語言不及之境。那種遼闊與高遠,那種澄澈與明凈,是寫不盡的詩歌來源。
我不由得憶起少年時的鄉村生活。農歷八月一到,村莊就沐在靜好安詳的氛圍里,因為這個時候,麥子歸倉,稻菽成浪,一年的莊稼收成已然在心里有了七七八八,只等著收獲時節和中秋佳節攜手而至。
所以,在春、夏兩季只顧著埋首于阡陌間辛勤勞作的農人,終于可以安閑一點,直起腰來舒展筋骨,也放松神經,仰面看一看天空。天空有什么呢?云!農諺里說,“七月八月看巧云”。你看,一個巧字,就把云給描摹得活潑而靈動,眼前仿佛閃過兒童單純可愛的神情。
這時候的云,確實是巧的。
巧在輕盈。它們如白色棉絮懸浮于瓦藍晴空里,輕得不需要風吹就在空中飄來蕩去,輕得宛如一場轉瞬即醒的小小夢境。就是生活再困頓內心再慌亂的人,如果這時能花點時間,銜一根草,抬頭看云,用不了多久,也許眼睛和心里都會開闊很多,誠覺人生中的很多執著和糾結是可以輕輕放下的。
巧在變化。我覺得農歷八月的天空,是最天然的課本,適合奶奶外婆們用來教育孫輩,那些造型各異的云朵,像奔馬、像憨豬、像潑猴、像脫兔……像每一個我們遇見過的、想象到的動物。而在晨昏之間,云朵也是不一樣的,早晨,云也像剛睡醒一樣,懶懶散散的,這里一朵,那里一縷,想飄在哪里就飄到哪里,等到了傍晚,云仿佛也累了一天了,緊緊地靠在一起,在西天鋪陳出燦爛綿長的晚霞,以這樣恢宏的氣勢禮送太陽落山。
巧在詩意。天高云淡的時刻,人也會變得恬靜起來。那一朵朵白云,就像是秋天寄給人間的一封封信箋,提醒人們經歷過春的希望、夏的堅忍,在秋天理應調整出豁達樂觀的心境,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寒冬。因此,自古以來,秋天很容易“便引詩情到碧霄”,而在那么多詩歌名篇里,無數朵云成了托物言志的載體———“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這是陶淵明的悠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是李白的豪情,“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這是王維的豁達……
這么說來,八月的云,既是上蒼賜予人間一場眾生免費的視覺盛宴,也是一堂關于生活、勵志、取舍的哲學課程,可以悅目,可以怡心,可以脫俗,可以療苦。
我也是直到高中,才從地理課本中知道,秋天之所以有好看的云,是因為經過夏天的漫長積累,地面溫度高,導致大量的水汽蒸騰,從而在天上形成各式各樣的云。這意味著,一旦秋天走向深處,地面溫度下降了,這一年也就很難再有那么好看的云天了。
這些云上的日子具體是到什么時候結束的呢?老人們說是在寒露這個節氣來臨之時。這樣的說法對幼時的我來說過于抽象。我只知道,每當我仰面看到大雁南飛時,那些美麗的、輕盈的云朵就慢慢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常常是凝重的、鉛灰色的厚厚云層。
那些大雁排成“人”字形或者“一”字形,交替領航的頭雁依靠強壯的翅膀,劈開氣流,大聲鳴叫,引領雁陣飛向南方。由這樣勇敢、決絕、悲壯的物種一點一點地銜走白云,我覺得真是再合適不過。因為,大雁在明年還會回來,而秋日巧云,也會回來。
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一個深秋的稻草垛上,一個清瘦少年偷偷讀完的金庸《神雕俠侶》的最后一句話:“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總值班: 吳弋 編輯: 朱蕓玫
來源: 連云港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