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舒敬東
“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后,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
水杉的落葉,腳邁上去也是這樣的——詩意與蕭瑟相互間雜著。坐在教室后面,我聽同事講授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時,我忽有此感。
同事講授《故都的秋》時,恰是深秋。窗外,七株站成一排參天聳立的水杉,是樹樹金黃,空中,半空中,羽狀的落屑,正飄忽而下,萎落一地。清晨,經過一晝夜的沉積與疊加,地上已是密密麻麻一厚層,黃黃的,細細的,似大地毯鋪設于地。腳剛邁出去,我就又想起了郁達夫筆下的文字,真的是——“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
我們校園里,最具季候特征的,就數這排參天的水杉了。春夏蔥蘢繁華時,除了它們黃褐色筆直的軀干,就盡是青翠,一直翠過我們教學樓四樓的樓頂,我在窗口朝廊外看去,只能看到它們的一截腰身,密密的、翠翠的,滿是盎然的綠意。旁邊的烏桕、銀杏、楓樹、香樟與松柏等,雖也一樣充滿著生機,卻遠不及它們精神抖擻:從樹根至樹梢,其間絕無一干旁逸斜出,所有的丫枝均圍繞樹干這個核心,一致向上,向上,再向上,不到穹頂誓不罷休。如此凝心聚力,不出類拔萃都難了。
每于課間倦怠之際,我便要與之對視片刻。片刻之后,我的眼睛便會清爽,我的魂魄便要悸動:單是它們的這份向上之心,便足以令我心儀不已。倘若校園里的每一個人,都能似它們這般進取,這么齊心協力,還有什么事做不成呢?我們教書育人,是不是就應該將孩子培育成這般正直且上進?莫非這就是當年種植這些水杉的初衷?
它們是與眾不同的。哪怕是凋零,它們也凋得齊整,凋得干凈,凋得利落與無牽連。冬至尚未到,它們就已褪盡了通身的繁華,渾身上下,竟不見一片羽葉,有過繁華卻不戀棧,一任似錦金黃萎落于地。褪盡繁華后,反倒更顯脊骨,也更顯風骨。
我來此校園已十余年了,我目睹它們年年繁華,也眼見它們歲歲凋零。有一天,我猛然頓悟:活著若沒虛度,離場就無須悲傷。
從那以后,我對這七株水杉的凋零就少了些傷感,反平添了敬意。綠意蔥蘢時,正直且上進;繁華褪盡后,猶顯精氣神。人生,是不是也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