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人
說興化人能寫,這是外地人稱贊的。對此,我這個興化人不好意思貿然贊同,也不能違心反對,因為興化畢竟有畢飛宇、王干等一大批文學家在文壇上活躍著。但我最佩服的,還是歡喜寫的高郵人。
十年前我到市級機關工作,一次公干到高郵,免不了去盂城驛轉轉。南門大街有一家小雜貨鋪,柜臺雖冷清,柜臺后的老人卻在聚精會神地抄《紅樓夢》,寫好的一張張在柜臺上晾著。看字跡,功力了得,蠅頭小楷,字體娟秀,工工整整。經交流得知,老人上過幾年私塾,后輟學跟人學徒站柜臺,幾十年彈指一揮間。退休后他幫兒子看店,閑暇就抄《紅樓夢》,抄了十多萬字,一摞一摞,碼得整整齊齊,放在柜子里,蔚為壯觀。他說,有生之年,力爭把八十回抄完,如能長壽,把一百二十回全抄完。
高郵人歡喜寫,由此可見一斑。“寫”融入了他們的生活,成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大人寫,小孩也寫;城里人寫,鄉下人也寫;上班的寫,種田的也寫。只要有文章推出,熱鬧就開始了。朋友圈里你發我轉,點贊的“小紅心”絡繹不絕,點評的小言論激揚文字,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其實,高郵人歡喜寫是有歷史的。那位吟詠“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高郵才子秦少游,天下誰人不知?那位寫出《受戒》《大淖記事》的高郵人汪曾祺,也是鼎鼎大名。至于清代訓詁大家王念孫、王引之父子,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標志性人物。高郵這方風水寶地,可謂文風甚熾、文人輩出。
我工作的市級機關也是藏龍臥虎,一大批高手蟄伏其中。繼承“王氏父子”衣缽的朱延慶,雖已退休多年,寫作技術、書法藝術、訓詁學術樣樣在行,研究高郵方言更是一絕,其“三部曲”已成里下河方言研究的“工具書”。倪文才游走于文史掌故和歷史小說之間,佳作不斷,不得不讓人佩服他旺盛的精力。張秋紅寫的大多是家鄉臨澤,對老鎮、老街、老人、老店、老味道的描寫,情真意切。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寫外婆的含辛茹苦和堅韌操持,還有她寫老街上的王四癟子羊肉湯,寫得活色生香,令人垂涎欲滴,滿滿的鄉愁躍然紙上。
高郵的年輕后生在文學追求上也不輸前人。微信公眾號“汪迷部落”儼然已成高郵文學的精神家園,打理者趙德清自己的寫作水平已不消說,小說集《風雨墻》為其作了證明。高郵文聯主辦的《珠湖》,盡管歷史悠久,但不倚老賣老,追隨時代、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老面孔有新作,新寫手有力作,詩歌散文小說一應俱全。
徐霞女士學的是農,喜的是文。前些時候,她把這幾年的《珠湖》雜志寄送給我,我花了兩個晚上粗看了一遍,感覺他們不簡單,了不起?!吨楹冯m是縣級文學內部刊物,卻追求高格調,學著大刊模樣,辦得六角錚錚。打開內頁,每次都有名家佳作打頭,意在樹立標桿做示范。新人新作更是每期的保留節目。我想主辦者的意圖很清楚,那就是讓文學創作的活水源源不斷,使文學之城青春永葆。
因文學上的出色表現,周榮池被推選為揚州市作協主席??h城作家當上市作協主席,這在揚州歷史上還是頭一回。“南角墩”已成周榮池的文學地理標志,其一系列南角墩作品,以獨特的視角對其父輩進行精神文化溯源,呈現出獨特的里下河風情,表達了特別的文化情愫。
高郵人對文學的執著和前赴后繼讓人高看一眼。濮穎,一個小學教師,熱心文學教育之余,接連在報刊上發出作品,近幾年幾乎每年出版一本長篇。在汪曾祺紀念館工作的姜紅蘭,繁忙的工作之余寫出幾部長篇。還有九零后秦汝璧,甫一登文壇就問鼎《鐘山》《雨花》等名刊。還記得前幾年紫金山文學獎評選,高郵湖西開小店的蘇若兮居然得了大獎,讓揚州的詩人嚇了一跳。
高郵人歡喜寫,從古到今有口皆碑,從寫到唱有目共睹。那個王蘭英奶奶唱的高郵民歌《數鴨蛋》,且不說其旋律的流暢歡快,也不說其韻味的獨特雋永,就其歌詞的文學水準,就讓采風的藝術家贊不絕口?!稊跌喌啊芬欢冗M入小學課本。
只要在高郵,無論是識字的還是不識字的,無論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無論是城里的還是鄉下的,無論生活怎么變,對文學的初心從來不變。許多文學愛好者知道自己不會寫出什么大名堂,卻樂此不疲、癡心不改。他們不為名不為利,只為興趣愛好,只為抒發情懷,只為詩意生活。觸目所及,聽聞其事,心有感悟,哪怕零零星星,他們都想把它記錄下來,把時光留住,讓記憶永存。正因為成千上萬的高郵人對文學的癡迷執著,讓這座千年古城文氣與日俱增,文學大放異彩,文人學者輩出。這也許是歡喜寫的高郵人最引以為豪的城市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