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崔立
我到外地求學時,每周都要倒騰三趟公交車,往返于學校與家之間。那時父親已經辦好執照,開上了客貨兩用車,為送貨,也為載客。為了減輕我的輾轉勞累,每周日下午,父親必然推掉所有的生意安排,送我去縣城的公交總站。父親說,這樣你可以少倒一趟車。當然,父親送我去的路上,也可以載別的客人。
那天,陽光特別好,我坐在副駕駛座。父親的車途經第一個車站,站臺上有一男一女兩個等車的人,貌似是一對夫妻。父親停下車,問他們需要搭車去縣城嗎?一人五塊,兩人十塊。
兩個人還猶豫。父親說,公交車車票三塊,要不你們等公交車好了。
不過,誰都知道我們那里,公交車少之又少,45分鐘一輛,還多半沒有座位。一男一女小聲商議片刻,說:“好,我們走。”
車子三排座,后面還有兩排,可坐滿五個人。不久后,又上來三位乘客。到了公交總站,在我下車的同時,剛好那對夫妻模樣的人也下車,他們見我并未支付車費,便疑惑地看著我,似乎在說,這位怎么不付車錢呢?
見此,我皮了一下,對父親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師傅,賬先記著,我下次一起給!
父親一愣,恍然般地說,哦哦,可別忘了啊。我笑著回應:不會忘,肯定不會忘。
這個十一原本打算回家的,但因為加班,身在上海的我,無法去看望遠方的父母親了。
一大早,我給父親打了個視頻電話,父親起得早,這會兒多半剛結束菜園里的澆灌,正準備回去吃早飯。
我說,早。父親說,早。我看到了父親發間的斑白,額頭上的皺紋,消瘦的臉,和他難掩滿足的笑。多年前,父親因為一場大病,結束了他的開車生涯。而彼時,因為忙于工作,我只在醫院陪床了一周,這一直是我引以為愧的痛點。我說,爸,這次,看來我回不了了,不能回來看你和媽了。父親說,沒關系,我和你媽好著呢,倒是你在上海,要注意防疫,盡量少出門。點著頭,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說:師傅,賬先記著。
父親一愣,恍然想起了只有我們父子知道的暗號,他笑著回應:哦哦,可別忘了哦。我說,不會忘,肯定不會!
我掛掉視頻,忍不住擦拭眼角。秋日的太陽悄然升起,將一切照得金燦燦的。那太陽升起的方向,正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