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秀群
九月一日那天,全校九個班中竟有32名學生沒報到。
放學前,老校長將自愿去勸返的十三個老師分為四組,以學校為中心,分別向四個方向出發,奔赴各村。大家領了寫滿學生名單和村莊名稱的任務單,一頭沒入蒙蒙細雨中。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最后一年,《義務教育法》剛頒布不久,還未深入人心。鄉村學校中輟學現象常見,學習跟不上,家里缺勞力,交不起書本費,都可能導致學生輟學。有些家庭,輟學態度還挺堅決,遠遠看見老師進村,故意鎖了門出去,不打照面避免彼此尷尬。
和我同行的宋老師和何老師,他們都曾經是我的老師。宋老師句容農校畢業后到我們學校教數學,我自行車后座載的就是他。前面騎車的何老師,原先在生產隊開拖拉機,后通過自考成了英語教師,特別熟悉各村的位置分布。事情還算順利,在兩個老教師苦口婆心的規勸下,有三個學生答應明天到校,還有兩個家長說等晚上家人商量后給回話。
我們最后去了曹家渡,它緊鄰胥河一個古渡口,過了這村就是鄰省了。進村時天黑透了,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我們要找一個叫曹磊的初二學生。據兩位老教師說,那孩子聰明但倔強。
曹磊家鐵將軍把門,宋老師站在屋前櫸樹下抽煙,何老師到鄰居家打聽消息。起風了,雨絲斜飄過來,我靠向那棵櫸樹,思緒隨宋老師的煙一起飄散。三年前,老校長告訴我,按上級精神,提倡優秀初三學生報考師范,充實教師隊伍。于是我讀了中師,讀的普師專業,城市里轉了一圈后我回了老家,成了一名小先生。想不到,工作頭一天就奔波在夜幕下的鄉村。
何老師興沖沖跑過來告訴我們,可以找曹磊奶奶,她說話管用。
曹奶奶獨居在村東茅草房里,我們進去時,她在小方桌旁吃晚飯,雪鬢霜鬟下,干瘦的嘴唇一癟一癟地動。
聽我們說了來意,曹奶奶調亮美孚燈,遞過來幾個熱山芋,堅決地說:“你們是大先生,是政府派來的,是毛主席黨中央派來的,我一定讓曹磊聽黨的話,他明天一準去學校。”
送我們出村時,曹奶奶不依不饒往每人口袋塞了兩個雞蛋。在我們老家,除經濟價值之外,雞蛋涉及諸多風俗和禮節。逢年過節、婚喪嫁娶時,很多話我們都會讓雞蛋來說。曹奶奶的雞蛋,就是無言敘說我們在她心中分量之重。
曹磊第二天來學校了,我以后再沒見過曹奶奶。但每年九月,我常會想起她,想起見過她的那一面,她說的話,送的雞蛋。幾十年過去了,我在這所學校教過英語、語文、政治、歷史,還有生物,學校需要我教什么,我就學著教。由此我也慢慢明白了那年代普師專業的含義。當年險些輟學的曹磊,后來去職校學了電梯安裝,再后來他一步一步把自己逼成了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