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黽
三夏大忙一結束,農家的房前屋后,會出現一個個精致的麥垛,高低不同,長圓各異。
麥草對農家來說,用途多多,簡直算得上生活必需品:揣枕頭、當柴火、做飼料、鋪床墊、苫房子……因此,將麥草歸堆垛起來,以備長久日常之需,幾乎是每戶農家的必修課。
堆麥垛的活往往由經驗豐富的老把式來擔當,“毛手”來做的話不是弄得東倒西歪,甚至中途坍塌,就是經不住雨水侵蝕,早早從垛頂爛到垛心,白費了一季辛苦。
堆麥垛與打麥子幾乎是同時進行的,那邊機器轟鳴,麥粒從出口沙沙流出,這邊的麥草便也隨之源源不斷。負責堆麥垛的垛手必須提前選好麥垛的落腳點,再根據麥草產量的多少確定麥垛的大致占地面積、高度。麥草少攤子鋪大了,或者麥草多而占地太少,最后堆成的麥垛一準會不倫不類,成為左鄰右舍的笑柄。
有一種叫“弓網”的簡易工具,是專門用于被脫粒后的秸稈人工短途運輸的。當第一弓網麥草被拖拉而至,碼垛人便開始忙碌起來,一把釵股被磨得發亮的草釵,便是垛手僅有的武器。面對連綿涌來的麥秸,只見碼垛人并不慌亂,隨著草釵在他手中隨心所欲地左挑右攏,一網網麥草便按照事先謀劃好的藍圖,靈活而整齊有序地各就各位。麥垛在緩緩升高,到了一定高度,垛下拉弓網的助手就搖身變成“二傳手”,他需將麥草用草釵釵起,傳遞給居高臨下的碼垛人,再由碼垛人用草釵心領神會地接過去,穩穩地安置到理想的位置。碼垛人會在尚處雛形的麥垛上不緊不慢來回走動,一方面是為了不時地觀察全垛,統攬大局,對眼前的形勢了如指掌,另一方面是為了將松散的麥草踩壓得結實些,穩扎穩打。
經過脫粒的麥秸表面光滑,因此擺放必須一層壓一層,一圈套一圈,次第分明,增加麥草間的摩擦,否則很容易滑坡。記得高中時有次放忙假,不知天高天厚的我總覺得碼麥垛沒啥技術含量,也模仿大人的樣子碼起垛來。碼到一米多高,站在垛上的我忽覺腳下不穩,情知不妙,趕緊用草釵試圖撐住,卻事與愿違,草釵成了撐船的篙,腳下的一大塊麥草往下越移越快,最后我乘著麥草一頭栽進了旁邊的青草叢里。麥垛的一角完全垮塌,父親趕緊出手救急,總算挽回了我一手制造的麥垛殘局。
打麥場那邊的麥子所剩不多,碼垛人便要考慮收垛的事。收垛,就是將垛子自下而上、由大到小地逐步收縮,直到封頂。收垛的時機,全憑碼垛人的經驗來定。早了,會有多余的麥草無處安置;晚了,會堆成無頂的垛,不成垛。垛頂一般都用“帽頭”做封。“帽頭”就是麥穗經脫粒過后留下的細碎麥穰,它就地取材,防水、耐曬、不易霉爛,確是封垛頂的好材料,將它均勻地在垛頂鋪上一層,再拍打嚴實,收垛就完成啦。
這時打麥場那邊已響起了打掃戰場的聲音,可碼垛人的工作還沒完,他要進入最后一道工序———手持草釵,釵面往下,釵尖與垛身垂直,圍著麥垛,自上而下,將裸露、附著在垛子表面的零散麥秸,轉圈兒往下刷掃、擊打,一下,一下,直到將整個麥垛的“臃腫”和“拖沓”去除,變得清爽利落。
最理想的麥垛,端莊、對稱、結實,不滲不漏,換不同角度看,都是或渾圓,或筆直,十分有型。這樣的麥垛,歷經兩三年也能保持麥秸色澤鮮亮,富有韌性,可用于燒火做飯,鍘碎喂牛,房屋苫草,還可墊在床鋪的席下,增軟添暖。從這樣的垛上往下扯草有些棘手,起先會很容易扯拽,可越往里越拽不動,像被吸住了一樣。有時費盡氣力抓住一大把麥草用力一扯,落在手里的卻只有幾根,等扯夠了草,會拽得兩手生疼。在生產隊的社場上,你會很容易看到中間被扯去一半甚至更多的麥垛,因為中間掏空,上面的麥草便像飛檐一樣,在下面覆蓋出一個空間,有的大到可容納幾個人。整個麥垛看似搖搖欲墜,其實卻很牢靠,避雨、藏人都完全沒有問題,我和小伙伴們一些好玩的游戲就是在這里完成的。
時至今日,麥收還有,而麥垛不再有。一是作為家用柴火,麥草早被電和氣取代;二是鐵牛替代了耕牛,麥草的飼料功能自然消失;三是樓房別墅成為農家住宅的首選,麥草的苫屋功能黯然喪盡。麥草的去處除傳統的造紙、粉碎還田作有機肥料外,科研部門正不斷探索著汽化、發電、造乙醇、做建材等新路子。
消失的是麥垛,永不褪色的是關于家鄉故土的鄉愁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