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許冬林
月明之夜,聽到細細的蟲聲,唧唧——唧唧唧唧——像誰在叩門。叩城市之門。
這是在城市的某棟第29層的寓所里。我意外得要命,也驚喜得要命,好像兒時舊友來訪。
我倚在床頭,放下書本,想著這一只蛐蛐究竟是怎么進了我的屋子。想來想去,可能是從我的濱江小鎮的家里帶來的。每個周末,我回小鎮,然后再卷上一堆吃食或衣服,回到城市。也許,在我晚上準備好要帶走的蔬菜、水果里,家里有一只蛐蛐在夜間爬進了我的包裹里,然后書童似的一路跟著我上高鐵,轉公交,進入到一棟清寂的寓所里。
這只蛐蛐,有著和我同樣濕潤的方言。
我位于小鎮上的老家,樓下有樹有草坪,房前是一條清瘦小河,蟲子們有廣闊天地可熱火朝天地生活。入夜,蟲聲合奏,汪洋恣肆,或如部落間篝火狂歡,或如宮廷里鐘磬齊鳴。彼時我想著,在我的聽覺里,還有一個低處生活的昆蟲王國,那里子民興旺,那里車水馬龍,那里鍋碗瓢盆婚喪嫁娶,那里悲歡離合歌舞升平……我就禁不住莞爾,鄉人與蛐蛐,同在清秋涼夜,同享天地月色水汽。
我小鎮的書房里,也到訪過蛐蛐。好像有兩只,一只在書畫桌下“唧唧唧——”另一只在羅漢床下“唧唧——唧唧——”彼時是深夜,小鎮寂靜得像一本已合上的書本,我在書桌邊,聽著這一呼一應的蟲聲,仿佛看到兩個少年在書房對弈。
在深夜讀書,或在電腦上敲字,有蟲聲近在咫尺相伴,此境勝過僮子焚香,勝過知音剪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