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從淮河北行,淮北平原,一馬平川。有幾條內河入海,悄然東流;有運河、鹽河南北,舟楫風帆。唯古三星鎮之西,龍苴古城之東,有一座小山,海拔僅264米,名曰大伊山。大伊山,林木森森,澗水漣漣,香火鼎盛,寺廟星輝。故而得名“淮北第一神山”。
神山,叫得最響的,是這里“九庵十八寺”的香火和與之呼應的傳奇故事。故事,只是口口相傳說是就是;而寺廟,也總是被這“九庵十八寺”的五個字抽象著。大家都在說,但有誰把那“九庵十八寺”的脈絡年輪捋清楚了呢?
近日,隨手翻閱趙玉慶老人寫的《古伊搜神》,我竟被作者用力地拽進了“九庵十八寺”,拽進了裊裊的香火中。讀完全書,我嘆一口長氣。終于有人把這布滿歷史塵埃的“九庵十八寺”說得有鼻有眼,說得真真切切。頭腦里時常會幻化出類似清明上河圖樣的“古伊寺廟群落圖”。于是乎,那濃郁的香火氣已致古伊飄渺。就是這樣一位老人,他把“蘇北第一神山”寫得出神入化。
我帶著窺探的心,走進老趙的家,走進老趙的內心世界。
老趙叫趙玉慶,大伊山土著人,今已米壽可期。老趙的父親去世早,是他的母親,以柔弱的身軀拉扯著老趙兄妹和姨哥在歲月的長河里撲騰。日子過得清苦而艱難,母親曾拖著疲憊的身體,牽著10歲的趙玉慶走進三元宮進香求福,走進梓潼殿拜求學業功名。這些,都在童年趙玉慶的腦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是母親的疼愛?還是佛祖的保佑?趙玉慶讀了幾年書,聰明的他比一般孩子出息,大小也算個文化人。歲月如駒,時光把童年的趙玉慶倏地帶入晚年。那年,70歲的趙玉慶時常想起母親,想起母親帶他去佛堂的往事,想著古伊滿山香火彌漫的佛事。一個久久的心事,如同風暴卷起的海浪重重地壓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趙玉慶想,伊山古鎮,人不足五千,山高不逾三百,何以佛事宏大?寺廟、佛堂目不暇接,且古海州四大名剎,為何大伊山獨占三魁?“九庵十八寺,三山十二峰”,淮北名寺,古伊獨雄乎?古伊,“淮北第一神山”,美譽堪當乎?一連串的問號,始終在趙玉慶的腦海里徘徊。
歲月的湮沒,戰火的吞噬,古伊的香火幾近熄滅。繁華的往事也多被歷史的塵埃淹沒。人云亦云的舊事成了傳說,甚至于以訛傳訛地把“李子”傳成了“桃子”。趙玉慶,作為從那蓊郁的香火記憶中走過來的人,他坐不住了,他要在光陰的隧道里奔跑,銘書于后世。他說只有這樣,才不會褻瀆人生,才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和樂佛行善的媽媽。于是,幾個春秋寒夏的奔波,一部《古伊搜神》響亮問世。
瀏覽《古伊搜神》,一幅古伊佛事群圖便在腦海里清晰起來。從南端坐落于小鴨河與鹽河交匯處的臥佛寺,到北端近于金雞嶺南側的古佛寺;從東方鹽河東畔的大佛殿,到西方羊山頭北的朝廟。如此東西南北中32處香火地,在書里都有明確的經緯坐標和形象化功能化的描寫。只不過詳略有別罷了。一幅不是九華山堪比九華山的古伊神山圖躍然紙上。不是說九庵十八寺嗎?!怎么寫出32處之多呢?老趙說:這本是個虛數,本意是大伊山古時香火旺盛,佛堂林立。在老趙的筆下,每一座寺廟或是庵堂的平面布局、山門后殿、東廊西院,書中均交代清清楚楚;殿中佛祖、神位坐落有序,甚至前后左右各列班小神都一一就坐。就具體一尊神像而言,其形態、面容、衣著、手持,都說得活靈活現。就其各寺廟功能而言,管出行平安的、管祈福消災的、管官爵財運的、管讀書聰穎的、管多子多福的、管婚姻孕育的,管人壽喪禮的、等等。各科齊全,無一漏掛。有的寺廟,也如今天的大學,多學科綜合。老趙在介紹齊天廟觀音堂的功能萬福時,首先給出對聯一副:“仙瓶能救千生命,佛卷可醫萬眾心。”接著,他便用形象的描寫來佐證這副對聯。他說,觀音的西邊分別立著管孕婦生育的云霄娘娘、管眼疾的光明娘娘、管子孫滿堂的子孫娘娘、管智慧的天聰娘娘、管吉祥的泰山娘娘、管航行安全的天妃娘娘、管火種火災的火靈娘娘、管長壽的龜靈娘娘、管天花的疹痘娘娘、管年景好壞的送歲娘娘。神明分工有序,職能各就。如此之佛堂,焚香三炷,叩首禪拜,可攬百福,香火怎能不旺?!趙玉慶就是這樣,用他那支多情的筆,蘸著濃稠的心事,描寫出各處寺廟與佛事的繁復。
筆端的豐滿,是來自艱苦的尋覓與查證。
老趙用兩年半的時間,調查取證了36位當事人或知情老人,跑壞了兩輛自行車和五雙鞋子,甚至累得連掉小腸系(疝氣)的毛病都有了。你掰著指頭一想,那是1000多個白天黑夜,那又是多少個酷暑嚴冬,那還是個七十掛零的冠心病患者。你可知道,老趙是在與時間賽跑,他是以賽場上百米沖刺的勁頭,在搶救一份關于大伊山的歷史遺存。過中的艱難曲折發酵出的酸甜苦辣,只有老趙他自己知道。
我佩服老趙一字千金的匠心獨運,他只用書名中的一個“搜”字,便把他成書過程中的艱難交代明白。“搜”,意在這份古伊神學史話,不是現存可取的拿來主義,而是從眾多耄耋老人的口中和春風不度的石縫中摳出來的;是在傾聽與思考、搜集與查證、記述與創作中孕育出來的。不然,為何叫“搜”呢?!“淮北第一神山”的大伊山,終于在趙玉慶的《古伊搜神》中還原并鮮活起來。
朝杖之年的趙玉慶,常常倚杖鹽河邊,看那靜靜的河水漸行漸遠的漣漪, 看那如梭的舟楫悠悠的遠行。他安然地坐在黃昏的夕陽里,更多地想著書里古伊勝境那些香火裊裊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