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湖]顏巧霞
他和她兩個人,卻有五張嘴壓在肩上。一個老爹,兩個孩子。他除了臉朝黃土背朝天土里刨食外,就去鎮上的建筑工地一個汗珠摔八瓣賣力氣,做抬石子挑磚頭的搬運工。她家前種瓜屋后長菜,還自詡動物司令,養了一群雞鴨,一點也不閑著。
只有到夏,三伏的夏,火氣蒸騰,他們傍著這蒸騰的火氣,作短暫的休息。
他是做慣活的人,一如既往地早起,去河邊、溝渠里捉了龍蝦、撿了田螺來換換孩子們吃膩了瓜果菜蔬的口。天井的涼棚上爬滿喜笑顏開的鵝黃絲瓜花和安靜溫柔的素白葫蘆花。涼棚下,他把一桶的小魚蝦放在她跟前,她利落地收拾著。他掏出一支煙津津有味地抽著,聽她絮絮地說:“魚蝦紅燒,多放一點油,田螺清炒,加一些辣子。燒好了,讓丫頭給何奶奶各端個大半碗去。”何奶奶是他們的鄰居,一個孤寡老人。
午飯的時候,瘦得柳條似的丫頭吃了兩碗,七歲的小子也吃了兩碗,小子摸著西瓜般溜圓的肚皮,囔著:“爸,明天你還捉龍蝦去!”他和她用魚鹵泡了飯,也多吃了一碗。吃過飯她掀開鍋一看,鍋里連鍋巴都不剩了。他們笑著說:“照這樣吃法,種的地還不夠吃呢!”她把餐桌抹干凈,他就在這桌上睡了。涼棚下,有風穿過,涼爽又省了開風扇的電。她不管他,自己回屋睡了。兩個孩子水鴨子似的在屋前的小河里抖水嬉戲。太陽一點點往西沉下去,從豐收的酣夢中醒來的他,馬不停蹄趕到田里去拔草,直到一兩只螢火蟲出來悠游才回來。她責怪他:“大伏天不歇著,又去做啥?”他憨笑著:“這比抬磚頭輕多了!”她端出一碗雞蛋糖粥遞到他手里。他不肯吃,他說:“今天又沒做工!”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把剩下的推到一旁虎視眈眈的兩個崽子身邊。他們三下五除二喝完,攆螢火蟲去了。
孩子們睡著了,裝螢火蟲的玻璃瓶,明明滅滅,閃閃爍爍。又有成群的螢火蟲飛來,圍著玻璃瓶回旋,這里面住著的是它們的妻子或者兒女嗎?他和她總是偷偷地放掉螢火蟲,讓螢火蟲一家團聚。他們這樣守在夏日屋檐下的日子,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兩個孩子轉眼長大,像鳥撲撲翅膀,飛走了。如約而至的熱氣蒸騰的氣息,星星點點的流螢,又讓我憶起舊日時光,那時候父親還在,我們還小,夏日的光陰一派素然安靜,而我們的幸福如水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