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灝
讀我市青年詩人姚仲凱詩集《低吟淺唱 聲聲入夢》時,忽想起唐代作家袁郊的《甘澤謠》。在這部晚唐時期成就突出的傳奇小說集里,《紅線》《懶殘》等故事,都是唐人小說中的上乘之作。其中還有一篇《圓觀》,專述三生緣定之事:唐代隱士李源與慧林寺住持圓觀法師相互欣賞,引為知音。某日,兩人相約同去四川峨眉山游玩。圓觀提出取道長安,從陸路走;但是,李源堅持要從長江水路入川。結(jié)果,八月中秋那天,二人半路在江邊遇到一個懷孕三年仍未生產(chǎn)的孕婦。圓觀立刻泣下不已,說他不想走水路正因此故,前緣注定他要做這婦人的兒子,既然遇到就再躲不開了。于是,和李源約定:十二年后,中秋之夜再會于杭州天竺寺三生石旁。當晚,圓觀圓寂,婦人生產(chǎn)。到了約定時間的中秋之夜,李源赴約,遇一牧童口唱《竹枝詞》:“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李源忙上前與之相認,牧童說自己正是圓觀,但塵緣未了不能久留,乃再唱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溪山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一曲歌罷,飄然而去。
此小說之所以感動人心,要在三點:其一,講前世今生皆有緣定、歷歷不爽,這就為凡俗的生活,賦予了形而上的力量。其二,從男人的視角、講男人之間的故事,這就讓重情重義、信守承諾等美好品質(zhì),有了更感人、更直觀的載體。其三,通過描寫個體生命對于自身命運的終極擔當,揭示責任的價值和永恒的存在,這就使每一個人都肩負著無可回避的、應(yīng)該為之奮斗終生的努力方向。我以為,詩集《低吟淺唱 聲聲入夢》給人的感覺與這三點大有相似,乃述之如下。
一是狀景抒情,每有天人合一之境
關(guān)于詩歌的抒情性,古人之論甚多。如《毛詩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又如鐘嶸《詩品序》曰:“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故,王國維先生有“一切景語皆情語”之論。觀仲凱的作品,有“天然去雕飾”之詩句,亦有“青天有月來幾時”之詩境。如《山河故人別來無恙》:“把酒對影成三人/舉一杯青山綠水/道一句/山河故人別來無恙”,青山綠水是杯中美酒,也是心中故人,打通物我,思接古今;如《信寄港城》:“滿天晚霞輕輕吹一口氣/就開出美麗的七色花/攥在手心里的文字/像蝴蝶一樣/一松手就拍打著雙翼/飛向花兒朵兒”,“滿天晚霞”可以“輕輕吹一口氣”,“手心里的文字”可以“拍打著雙翼飛向花兒朵兒”,言在狀物,意在抒情;又如《時光兵臨城下》:“來到臨海的這座城/在那條街那個路口那個小巷/認為一輩子都不能遇見的人/邂逅了相遇了/那些被歲月丟失的故事情節(jié)/那些被忘卻的記憶/又都回來了”,以記憶之有情,寫時光之無情,以實寫虛,有無相生……詩集中的此類詩歌還有如《修行的刺猬》《兩只鸚鵡的童話》和《石頭記》等,皆因詩人有滿腔赤子之心,從而使其語言有如《石頭記》中的“石頭”之效:“石頭長出翅膀上了天/就是星星”。
二是立身行事,每有謙謙君子之質(zhì)
“君子”一詞,在其含義由“位”到“德”的歷史演變過程中,孔子的言教居功至偉。特別是他老人家關(guān)于“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之論,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而在《低吟淺唱 聲聲入夢》中,無論是抒情主體還是詩人眼中的書寫對象,都同樣具備著“無終食之間違仁”的特點。在《花果山的綠風》中,詩人說:“風一來/滿山都是熱情的歌聲/好像結(jié)伴而來的/都是星光大道的歌手/梵高的星空布滿向日葵/是誰從背后推了一下/與花撞了個滿懷”,風景燦爛,看風景的人也燦爛,這種“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的“情與貌,略相似”,充分展示了詩人仁者之心的陽光和熱情;在《石榴贊》中,詩人說:“秋風乍起未成雪的日子/敲著燭下的西窗/嬌柔的花果經(jīng)不起冷秋的洗禮/潤濕的雙眼/去尋找一條去云端的坦途/一聲動人的炸裂/石榴已熟成晶瑩的甘甜/笑靨如花/生命原來可以如此這般動人”,君子懷德,而“天地之大德曰生”———秋風瑟瑟里,縱然是“嬌柔的花果經(jīng)不起冷秋的洗禮”,卻依然有“潤濕的雙眼”“去尋找一條去云端的坦途”,有火紅的石榴“笑靨如花”,訴說著“生命原來可以如此這般動人”;在《又見山里紅》中,詩人說:“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怎么也看不夠/這就是愛啊/愛你的偏執(zhí)和鋒利/愛你膚色集聚了太陽的色彩/愛你不合時宜的酸甜/總之你的樣子我都喜歡”,一個謙謙君子的愛情,既寬容,又深刻!仲凱的詩,并不有意識地追求奇句、警句,但卻時時能以詩中的真情實意讓人感動與驚奇,這是無技巧之技巧,也是有情懷之必然。
三是慨當以慷,每有家國天下之情
仲凱出身于書香之家,其幼承庭訓(xùn)、長而好學(xué),深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熏染,故,雖為詩人面目,骨子里卻是英風俠氣、胸懷天下家國。其詩集第一首詩歌即是《此生忠良 精忠報國》,寫花果山上的僧人抗擊倭寇的歷史史實:“義僧迎風而立/為精忠報國發(fā)動一場雪崩/大山的筋骨與義僧的骨血溶在一起/前世今生彼此相認”,同時,“我虔誠的捧出一顆赤子之心/我心與君同在/此生忠良精忠報國”。在“大山的筋骨與義僧的骨血溶在一起”中,有詩人自己“此生忠良精忠報國”的直抒胸臆和當下承擔,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的忠臣孝子之本色;再看其詩歌《午夜的路口》:“一陣妖風刮來了疫情/我像戰(zhàn)士一樣沖向一線/我的首要任務(wù)是/為連云港守好大門”,真實再現(xiàn)了疫情期間廣大志愿者“為祖國和家鄉(xiāng)人民分擔著憂慮和責任的”動人場景,也表達了他們不懼危險犧牲小我、傾盡全力奉獻社會的大愛真情;再如詩歌《蘸著海水寫詩》:“是誰蘸著海水寫詩/樣子很酷/跳動的文字讓濤聲失語/一枚藍鉆把長長的相思懸掛在/碧海藍天……海風吹拂著滄海桑田/吹不動花果山沉重的思想/凌空高蹈的你/在原地久久徘徊//一聲汽笛長鳴/遠洋貨輪起航了/從這里出發(fā)/目標星辰大海”,初看之下以為作者是要寫其個人的“長長的相思”,再往后看,方知詩人柔情似水的牽掛之處是“花果山沉重的思想”,是“一聲汽笛長鳴”,而它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把家鄉(xiāng)當作自己的相思對象、當作自己心上的姑娘,雖然并非仲凱的首創(chuàng),如上個世紀著名詩人郭沫若先生的《爐中煤》等名篇就是以自己的祖國為心愛的姑娘,但是,在相同的抒情邏輯中,不僅承載著相同的家國天下之情,并且,《蘸著海水寫詩》更與時俱進地體現(xiàn)出山海連云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博大胸襟,令人印象深刻、感嘆不已。
在仲凱的眾多作品中,有一首《榴花頌》,其中的詩句曾讓我久久沉吟:“都說蝴蝶飛不過滄海/飛過又怎樣/滄海那邊還有誰/獨步江湖在等待”,這樣的句式與口吻,有“少年聽雨歌樓上”的心境,又有“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落拓;但是雖然如此,作者還是非常篤定地宣告:“是誰在多情浪漫的臨海小城/觀海聽濤 聽風聽雨/把日子過成了一葉芭蕉/把歲月熬成了滿園榴花/最后等來了咧嘴大笑的/石榴”,無論來路和前方有多少挫折苦難,詩人始終有一種“相信”———這“相信”,信在正義必將勝利、信在正氣必將沛然!也因此,詩人的天人合一之境、謙謙君子之質(zhì)和家國天下之情,才得以共同貫穿于正氣充盈的詩篇中。
青年詩人姚仲凱在連云港詩人中似乎并不活躍,但是,他卻以其嚴謹?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扎實的創(chuàng)作功底、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給連云港詩壇帶來了清新的氣息、也帶來了意料之中的驚喜———古今中外,唯有那些真正愛詩、讀詩和持之以恒地寫詩的人,才能真正地摘取到“詩歌”這顆文學(xué)皇冠上的明珠。我相信:姚仲凱必將能夠以這本詩集為起點,進一步地寫好生活之詩,過好詩的生活,在生活和詩藝上都收獲到越來越多的幸福和美好。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