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淑如
雖然我們身邊有很多連鎖超市,但即使在最發達的城市,菜市場依然生生不息。
在我快畢業那年,我選擇在海南展開田野調查,研究中國的菜市場。我在一個很大的市場旁邊租了一間小房子,每天早上推開窗,就可以聽到魚販子在那叫賣。
市場里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我開始接近那些攤販,趁著他們生意不忙的時候自我介紹,說我要來這里做一點調查。很多攤主一臉狐疑地看著我,直接問,老板,你是想在這個市場搞批發嗎?還有的攤販懷疑我是來刺探他們的商業機密的,連連說:“我們的生意很差的,不要來,不要來。”
后來靠著熟人的關系,我找到了一個賣馬鮫魚的攤位,開始了攤販生涯。我去碼頭進貨、給客人送貨,去海鮮店收賬,還被邀請到攤主家里吃飯、輔導孩子的作業,甚至還幫他們寫婚姻協議,慢慢地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慧姐是我認識的其中一位攤主。她有三個連著的攤位,一年收入二十多萬不成問題。她13歲就跟著老媽走街串巷地賣魚,從地攤做起,因為沒有錢進入正式的市場租攤位。15歲,她開始單干了,但是頭兩個月就把攢了半年的2000塊錢虧光了,因為她什么魚都想進。后來她發現這樣不行,開始動腦筋。她發現,不同的消費者喜歡不一樣的食材,比如在冬天,海南有很多東北老人喜歡吃帶魚;如果附近工人比較多的話,他們就喜歡買一些便宜的魚類。
慧姐的生意慢慢地好起來了。她給自己總結了兩條最重要的生意經,一是勤奮,基本全年無休,從早上5點開攤到晚上8點;二是誠信,賣魚從不缺斤少兩。
慧姐賣的海鮮有幾種來源。第一種來源是開小船的,只能近海捕撈,買魚需要認識船家。第二種來源就是開大船的遠洋捕撈,因為量比較大,就通過代銷來賣。想獲得大船的代理權,一開始就要和大船形成綁定關系。碼頭基本上是個熟人社會,而且它的關系網絡比較穩定,再加上漁民不計投入的高強度勞動,才能保證海鮮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從海里到達人們的餐桌上。
我還認識了另外一個人叫“標叔”,他是賣豬肉的。標叔最喜歡跟我說的一句話,也是我最愛聽的,“小妹,我請你吃早餐”,一說完我就跟他去吃早餐了。
標叔在市場里面賣了20多年豬肉,現在50多歲了。他最開始是被他的一個表叔帶上道的。豬肉行業有一個現象,叫“同鄉同業”,很多攤販屬于農村到城市里的移民,在菜市場里工作就是在城市扎根的一個希望。標叔說他當年跟著他表叔用一口煙的工夫就學會了怎么干這行,動刀切豬肉,展現了非常高的天賦。他的收入隨著豬肉價格周期波動,豬老板笑的時候他要哭:這意味著豬價高,大家對肉類的消費相對就會低,就賣得不好。
標叔年輕時一天賣兩三頭豬,在市中心攢了套房子,如今他跟他老婆依然每天早上五點鐘準時來豬肉攤開攤。標叔有很多熟客,都是認識很多年的,有開海南粉的、湘味飯店的、海鮮店的、早餐店的。標叔除了給他們送豬肉,有時還會幫帶一些調料、蔬菜等,提供全方位服務,還能保證低廉的價格。周邊的小商業跟菜市場攤販的聯系很緊密,這也是菜市場可以給自身帶來活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標叔和標嫂只開業半天,下午是不出攤的,因為那是他們專屬的休閑時光。標嫂會去唱卡拉OK,標叔會去一個喝老爸茶的茶館,叫上一壺茶一碟花生,跟朋友們打牌、聊天、鉆研彩票。他跟我說最多時候他賺過5000塊錢,但是很快就請朋友吃飯花光了,其中也有我的一部分功勞,因為他請我吃過早餐,不止一次。
除了了解攤販的生活,我也要了解顧客是怎么想的。海南人喜歡飯后到海邊散步,所以我在海邊逮著人就聊天。梅姨就是這樣認識的。她來自吉林,和她老伴都已經六七十歲了,他們每年11月到海南,次年4月開春的時候再回去,就跟候鳥的遷徙時間是一樣的。
哪個菜市場賣的東西好吃,哪個菜市場便宜,她比我還清楚,因為他們有的是時間,逛菜市場就是他們最重要的休閑活動之一。梅姨跟我說,她也不是為了買某些東西而去的,她就是看到市場里有那么多人在努力奔忙著,有那么多新鮮的食物,她就感到很安心,就感覺自己年輕了。對于老年人來說,菜市場還有非常重要的社交功能,這種社交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背景和收入的。
在菜市場里,萬千有趣的人和事兒共冶一爐,社會關系和社會交往在這里時刻發生,有時是嘮嗑,有時是其他的互動形式,造就了一個非常活色生香的場域。菜市場的熱鬧,它的人情味,在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是獨一份的。現在,我們每天的生活都重復,每個城市的表面看起來都很像,但是世界上卻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兩個菜市場。希望大家有空的時候一定要多去逛菜市場,在那里你會發現更多生活的精彩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