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周龍興
微雨過,小荷翻,滿院清風。圍墻邊有一口拆遷前從老屋帶過來的大缸,通體灰釉色,很有年代感,記得小時候多被用作米缸或水缸,現在一整年基本都倒置著,偶然放放吊蘭、銅錢草。今年初春,我打算物盡其用,買了幾段藕苗,添了泥與水,施點肥。幾個月過去了,已然亭亭玉立也。
近兩年,我試著種植過一些草木,選了白蘭花、茉莉和碗蓮,很巧,都是夏日的芳草。經歷過,才知道夏花不易,去年碗蓮和白蘭花都以失敗告終,皆因對溫度、水分的拿捏不當。
還是鐘情于夏花,今年想著就試下荷花吧,圍墻邊那口大缸我注意好久了,儼然是一個小小的池塘,水勢充盈,又日以清水澆灌,夏日炎炎育芙蓉出水,植一株芳草致盛夏。
當第一個尖尖的觸角破水而出,小荷翻,卷舒開合,擎開小小的雨蓋;當微雨過,跳珠細細,順著葉的脈絡忽聚忽散,沁芳搖落;當菡萏初露,脈脈復盈盈,紅香綠玉,亭亭可愛。聊以文字以記之,一份日常的草木帶著時光饋贈的閑情逸致那么親切且自然。
小院里,因為多了一缸新荷,我看到了陽光的滋潤和微風的輕撫,感受到了時光潺潺流過的痕跡。念起周邦彥的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時光也曾這樣停駐過。
舉荷風清,是一株草木的姿態。但見一一風荷舉,我知道風來了,荷風送香氣,吹散夏日的炎炎暑氣。舉荷風清,是心性追求的姿態。北宋周敦頤的名篇《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舉荷風清,亦是對待一個季節的姿態。盛暑之下萬物蔫然,唯獨荷,越是炎熱,越是精神抖擻,呈現了這個季節最美的綻放。草木是,人亦是。
舉荷風清,那份對待季節的態度,簡言之,閑情而已,浮生而已。這個夏天,翻閱《閑情偶寄》,發現清代的李漁對蓮也是喜愛有加。李漁喜歡蓮,喜歡她的全部,從荷錢出水到霜中敗葉,無不喜歡。我概括了下,主要是“三悅”,悅目,悅心脾,悅味蕾。悅目,“有風既作飄搖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迨至菡萏成花,嬌姿欲滴”;悅心脾,“則有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悅味蕾,“則蓮實與藕皆并列盤餐而互芬齒頰者也”。
較《閑情偶寄》,我更喜讀《浮生六記》,布衣蔬食,浮生有趣。《浮生六記》有關蓮荷的記憶均在卷二“閑情記趣”里。取陳年的蓮子兩頭磨平,放入雞窩中,讓母雞孵去,等到雛雞破殼時取出。用年久的燕巢泥和天門冬,搗爛拌勻,盛在小容器里。“灌以河水,曬以朝陽,花發大如酒杯,葉縮如碗口,亭亭可愛”。這讓我不禁想起去年的碗蓮經歷,恨未能早讀《浮生六記》。
還有蕓娘的生活藝術。我不善品茗,若是蕓娘烹的“荷花茶”,很想嘗下。“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品茗蕓娘的“荷花茶”,最妙還是在園林,遠香堂,荷風四面亭,流連在一個個聽著便詩情畫意應景的亭臺軒榭中,一股盛夏的氣息撲面而來。舉荷風清,魚戲田田蓮葉間,朵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一個季節的美好便都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