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王春鳴
“你周末在家嗎?”
“不在,我去如東釣魚。”
“今天媽媽有菜嗎?”
“有。我野河里釣的野鯽魚。”
“明天晚上有沒有空?”
“沒有,和朋友約了去夜釣……”
以上,是我和弟弟的日常對話。明明市場上很便捷就能買到各種各樣的魚,可他更愿意驅車百里,大費周折,去一條一條釣上來,能釣多少,也從來就是個未知數。家里半間車庫,都是各種釣竿、漁網、自制的餌料,淘寶來的魚類誘導液……從前父親也是這樣,假日里整天不著家,對著阻攔他出門的媽媽比劃:“你等著,晚上給你釣來這么大一條烏青,半條燒了,半條放冰箱!”
他比劃的這么大的野烏青我從來沒見過,倒是沾著浮萍、水草的小鯽魚小鳊魚,確實時常是我們家餐桌上的美味。他邊喝魚湯邊給我們普及什么叫離水鮮,再講到魚的烹飪之法……魚則必須活養,候客至旋烹,鮮之至味只在初熟離釜之片刻……父親讀過《閑情偶記》算是半個文人,弟弟不是,但是他們和他們的朋友們,都熱愛釣魚,平時很喧嘩的人,舉起釣竿,就能盯著水面半天一動不動。
他們喜歡去遠方釣魚,也會有遠方的人,到我們家前面的大河里來釣魚。戴個草帽,一大壺茶葉水、一個塑料桶,放在河沿的蘆葦叢中。我坐在家門口剝豆子,能看見一動不動的半個背影,時有飛鳥從他們頭頂掠過,隱入竹林。這叫我想起汪曾祺筆下的一個釣魚醫生——“他搬了一把小竹椅,隨身帶著一個白泥小灰爐子,一口小鍋,提盒里蔥姜作料俱全,還有一瓶酒。他的釣竿很短,魚線也不長,而且不用漂子,就這樣把釣線甩在水里,看到線頭動了,提起來就是一條三四寸長的鯽魚。刮刮鱗洗凈了,就手放到鍋里。不大一會,魚就熟了。他就一邊吃魚,一邊喝酒,一邊甩鉤再釣……”
這個釣魚醫生叫王淡人,汪曾祺真會給人取名字。古往今來喜歡“云中錫,溪頭釣,澗邊琴”的,可不就是一群淡人嗎?比如王維,“我心素已閑,清川淡如此。”這境界怎么來的,大約就是因為他選擇了“垂釣將已矣”的生活方式,以隱居青溪,垂綸養性作為歸宿。
永遠也不會忘記看了《老人與海》之后的震撼,老漁夫重視實實在在的成功和收獲,非要打到魚,大魚,一天天的空船歸航、與大魚搏斗、得而復失,都讓我很緊張,感覺到一種人和自然之間的劍拔弩張。可是中國古人,瞧他們寫的詩文,都是閑閑的,虛靜的,不是看月亮看花就是釣魚,風里雨里雪里地釣魚。訪友也講究一個訪不到,尋隱者不遇、小扣柴扉久不開,才是正中下懷,如果朋友不巧在家,那興盡折返才算真風流。當然與故人把酒話桑麻的實在人也不是沒有,只是境界就差了一點。
莊子說,“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在中國,因為水系縱橫,于是滋生了孤獨有了坐忘與神游,和在自然秩序中對自己的安頓。閑方為達士,忙只是勞生啊,七尺青竿一丈絲,釣的其實不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