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周偉虎
生養于吳江古鎮震澤、畢業于震澤中學,后留蘇州工作至今。而有一事總讓我尷尬不已,不得不細究一番。每被問及哪里人氏,我嘴里就會不經意地蹦出二字:震(jìn ,音浸)澤。本地人聽后一般都會大度地微微一笑:喔,上海青浦的金澤啊,蘇州話可沒學像啊……我再用普通話更正:是吳江震澤!對方這才“恍然大悟”:喔,吳江盛澤啊,曉得曉得,有個東方絲綢市場……
我時常也納悶:就這個“震”字,在作地名“震澤”時,吳江方言卻要讀成[jìn]。偶爾發現:吳縣“滸關”的“滸”字與“震澤”之“震”字如出一轍,在作專用地名時,讀音也有變。個中緣由,是乾隆下江南時誤將[hǔ]讀成了[xǔ],金口一開沿用至今。雖也有乾隆下江南到過震澤一說,但并沒皇帝在震澤“誤讀”之記載或傳說。內心存疑,直至去年回老家參與編撰《古老的震澤》一書,見到了《震澤鎮志續稿》,方解我心頭之謎。不久前,文化站又專門寄來了《鎮志》,翻閱后作文以記之。
震澤地名始得于《禹貢》謂太湖之名:“三江既入,震澤厎定(平定、安定之意)”。到周朝時太湖名謂具區[ōu]、五湖等:《周禮·夏官·職方氏》曰:“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會稽,其澤藪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爾雅·十藪》:“吳越之間有具區。”據明末清初歷算學家、震澤學者王錫闡先生在《震澤五湖異同考》中考證:《周禮》:“揚州,其澤藪具區,其浸五湖。”具區即《禹貢》之震澤也,五湖即今之太湖之菱、莫、貢、胥、游五湖也。一曰澤藪,一曰浸,則具區、震澤固與五湖異也……《禹貢》言震澤而不及五湖者,何也?
我們先得從先秦之“澤”、“藪”、“浸”、“湖”之區別說起。澤,水深的湖沼或水草叢雜的湖沼下有水,指小的閉合水體;藪,大澤也,從計數角度表示“水草茂密”;“浸”,水邊平地,可以為陂灌溉者;“湖”,指水面長滿了胡子般水草的閉合水體,從比喻的角度表示“水草茂密”。王錫闡先生在《震澤五湖異同考》中,又對“震”與“澤”作了詳盡的注解。葉夢得曰:今平望、八尺、震澤之間水彌漫而極淺,與太湖相接而非太湖,自太湖入于海,雖淺而彌漫,故積潦暴至,無以泄之,則溢而害田,所以謂之震[zhèn],猶言三川皆震[zhèn]者。然蒲魚蓮芡之利,人所資者甚廣,抑或可堤而為田,與太湖異,是以謂之“澤”……據此,王錫闡先生認為:“《禹貢》”獨言震澤可兼五湖,況澤淺而易溢,湖廣而害稀,治澤猶急于治湖也。厎定之后,震[jìn]澤愈淺,沮洳(意為低濕的地方)數十里……而五湖別為浸,后漸淤為土田,至今且成沃壤矣。
故而,懷襄之世,今之太湖《禹貢》謂之“震澤”,待大禹疏通三江將太湖水引入大海,治水成功,“震澤厎定”后水位逐漸下降。退了水的太湖邊,灘涂漸成數十里的泥沼,淤積而筑堤為田,卒為阡陌,《職方》謂:“其浸五湖”,說的也正是此。而“濱太湖而沮洳者”即《周禮》之“其浸五湖”,筑堤為田而阡陌縱橫者,取《禹貢》之“震澤厎定”為其地名,是以言震[jìn 浸]澤而不言震[zhèn]澤。
太湖之濱的震澤有識之士,將古之《禹貢》稱謂今之太湖之“震澤”,借作自己的地名。經世代辛勤疏決厥壤,他們深知自己居于太湖堤岸外淤積而成的沃土上,也即“太湖浸之”的阡陌之上,而非太湖之中。故而,吳頭越尾之人盡知:漫步慈云塔影、徜徉禹跡橋畔,腳下的這方熱土叫震[jìn]澤,而非煙波浩渺之太湖震[zhèn]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