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在江南,枇杷樹是最常見、與孩子們最親近的果樹,園林里植(蘇州拙政園就有枇杷園)、學校里栽,有的住家院子里也種。枇杷的樹干不太高,葉子像一把把小扇子張著,枝葉間掩映的一簇簇果子仿佛孩子們攥著的小拳頭,你對著我,我對著你,互不相讓。枇杷的顏色先是青兮兮的,到六一兒童節的時候熟成黃燦燦的,這時辰,一個個小拳頭狀的果子就逃不過孩子們的眼神,孩子們拍著手唱起了“排排坐,吃果果”,等待著老師把果子一個個采下來,六一節的歡慶活動就多了一道分享枇杷果的程序。
我上幼兒園的時候,院子里有兩棵枇杷樹,一到五月,小伙伴們的目光都投注到那兩棵樹上,眼睜睜瞅著樹上的小不點兒青果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熟變黃,還警惕著飛鳥的偷吃,看到有鳥飛近,就“噓噓噓”地驅趕。不知誰唱起了“麻子麻,采枇杷,枇杷樹上有條蛇,嚇得麻子顛倒爬”,大伙跟著唱。老師急急趨來阻止。我們轉身一看,校長正站在我們的身后,于是縮了腦袋噤了聲。校長沒有發火,反而讓工友們把樹上的枇杷果采下來——確切地說,不是采,而是剪,生怕傷了枝葉,導致明年少結果子。
后來上小學、進初中,我們依然年年“六一”吃枇杷。讀初中時,校園墻外有棵枇杷樹探進了墻內,原來,那邊是教英語的范老師家的院子。范老師把枇杷樹侍候得極好,初夏時滿樹皆是燦爛的果子。同學們看著眼饞,卻不敢去采,因為這老先生有點古怪,蓄長須,好吟詠,寫得一手好字,據說是范仲淹范文正公嫡裔,有家譜可循。他曾說,先祖未宦時在破廟刻苦攻讀、劃粥斷齏(冬天燒粥后讓其冷卻成塊,劃開后早中晚分別食用,至于下粥菜就是腌過的菜皮了),顯達后先憂后樂,他要學習先祖的高風亮節,先祖不點電燈,他也用蠟燭照明;先祖劃粥斷齏,他也要節省下糕點券。我們雖背后嗤笑他的迂腐,仍對他有幾分敬畏,就不敢覬覦他墻頭的枇杷了,只能仰視著,作望梅止渴之想也。
這時有位教語文的潘老師,也想品嘗時令佳果,既不便伸手采摘,就寫了一首《索枇杷》詩貼在墻上。潘老師與范老師是連襟,亦一介宿儒,教語文,好藏書,工詩書,與范老師時常唱和。范老師見詩后沒有采而饋之,而是步其原韻寫一首《拒枇杷詩》回贈,潘老師見而生惱,再作《再索枇杷詩》送上,范老師也不示弱,也寫《再拒枇杷詩》回贈。就這樣詩來詩往的,一樹枇杷卻是逾了時節,果落紛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