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王征樺
瓦只要上了房,就注定是一輩子的事。它們蓋在椽子上,一片接著一片,壓得嚴嚴實實,用一生的時光,為我們擋風遮雨。
下雨的時候,雨打青瓦的聲音是好聽的。它的聲音有激越的,也有緩慢的,有密集的,也有零落的,有清脆的,也有宛若細密無聲的。嘈嘈切切,如同大珠小珠撒落玉盤。雨水順著瓦槽,流到檐下,流成一根根晶亮的線,流成一把豎琴。線一頭探進檐下的大水缸里,彈出的也是晶亮的聲響。每當此時,我總會合上手中的書,閉著眼聽,只要閉著眼聽,誰都能聽得出,雨打青瓦的聲音是天下最美的聲音。
瓦和風說的話,只有老屋聽得懂。和風細雨的時候,她們只是輕輕地絮語。風把她在田野中見到的,聽到的新聞,慢慢地說給瓦聽。她會告訴青瓦,南山的杏花謝了,北水河的桃花剛剛盛開。她還會說,江南多溫暖啊,一到江南,她凍僵的翅膀又活絡了。有時候,風在外面受了委屈,對青瓦的態度顯得有點暴躁,但是青瓦總是低眉不語,用這種方式安慰著嗚嗚咆哮的風。風為了表示歉意,有時也會給青瓦帶上小禮物,如一粒種子,幾片花瓣。
鳥也會在瓦上漫步,它們站在瓦上,抖擻一下羽毛,伸一伸脖頸,它們還會在瓦縫中,左啄一下,右啄一下,錚然有聲;松鼠的速度最快,它的眼睛滴溜溜地,稍感危險,就會從這一家的房頂躥到那一家的房頂上,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瓦呢,也在它的腳下嘩嘩地響。
我家的檐下有一棵柳樹,當它長得高過屋檐時,總是喜歡刮擦青瓦。某一天,瓦終于受不了啦,被樹枝刮出了一道縫,雨水就從瓦縫中流進屋子里。
因為父親在很遠的鄉鎮上班,母親只好冒雨爬上屋頂。不一會兒,樹枝被母親砍掉了,瓦也被重新安置好,屋子里很快恢復了安寧。我看到母親渾身精濕,在屋檐下用力地擠著頭發上的雨水。
從那時候起,我就有一種感覺,母親就是頭頂上的那一片瓦。無論是遇到什么,都會為我們遮擋著風雨。
我第一次出遠門,走出村口,走到還能望見家園的最后一個嶺頭時,默默回頭眺望,只看到一排排鱗次櫛比的青瓦,隱在云煙里。它們似乎在和我告別:你在外邊要多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要是過得不順心,就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