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瑗
我一向不樂于親近爺爺。
不比別家長輩慈愛,我的爺爺留給后輩的似乎只有不近人情的剛正與冷漠。甚至在我的記憶里尋不到一絲爺爺笑過的痕跡。
爺爺出生在農村的貧苦人家,作為長子,早早地承擔了本不該承擔的重任。太爺爺是革命烈士,除了四書五經的教誨,爺爺身上多少還殘留下固執與血性。
后來,為了減輕家中負擔,爺爺17歲時從了軍。他們沒有上前線,而是進軍西北對抗風沙戍守邊疆。同鄉異地的戰友有的掏洋錢,有的送花生、蘋果給軍官以求照顧,但爺爺家兄弟姊妹八個,實在沒有多余的錢財。就這樣,站風最猛的崗,睡最邊角的床,吃最寒磣的菜,他硬是一聲不吭,傲氣地引以為豪。
退伍轉業后,當了一名中學教師,不茍言笑治學嚴謹,本來已是教導主任的他,出人意料地放棄了升為校長的機會。別人不解,他只是一句平淡的“錢夠花”,便遠離了紅塵官場。
爺爺有兩個兒子,每次餐時與爺爺同桌,鴉雀無聲,連大氣都不敢出,如坐針氈,倍受煎熬。而爺爺卻愈加嚴厲。終于,次子16歲時被選為報務兵光榮入伍,帶著慶幸、不解與少于同行人一半的錢,逃離了這個嚴肅到令人發指的家。
父親從軍三年,初到集訓地點,生活艱苦無依無靠,沒有余錢,更無人情世故的體驗,一如爺爺當年。把父輩吃過的苦重新嚼一遍,夜深人靜時涕泗橫流。為了省錢,父親三年沒回過家,期間也無家人探望。他只好自謀生路,艱苦勤奮,拿到省賽第二的好成績,光榮轉業。這一切,卻沒能換來爺爺一個表揚。奶奶找到獨自哀傷的父親:三年里,爺爺常去集訓處探望,沒有聲張,只是悄悄地看一眼,兒子胖了瘦了他心里清楚得很;春節端菜時突然昏倒在地,卻執意不肯讓人告知遠在異鄉的兒子……
爺爺年已古稀,似是厭惡塵世的骯臟,皈依佛門已十年了。十年的無葷無腥,使他更加不近人情,愈高愈遠。他是苦行僧,是心靈上的修行者,一生坎坷沒能軟化他臉上刻板的紋路;過時褪色的中山裝不曾消磨他在家人心中的地位。
時至今日,佳節時一大家人團團圍坐開宴就孩子上學是否擇校找關系問題爭論不休時,爺爺輕輕放下筷子,聲音微小卻令全家戛然肅靜。他緩緩開口:“兒孫自有兒孫福。李家的人向來自力更生。”就此一錘定音。
時代變遷,家族興衰,家風詮釋著爺爺的一生,爺爺延續著家風,家風融入血脈,代代相傳……
我的爺爺無法親近,只能敬畏、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