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白海燕
閑時,常出去散散步。小區、公園、菜園,凡路,凡有草木,凡人少處,都樂往。很喜歡“散”這個字,無目的驅使,無速度要求,隨心隨性。不過,前提是有閑,閑空閑情。
書中第一次看到“散步”這個詞的時候,八九歲吧,很是羨慕與向往。莫名覺得,那是城里人才有的優雅休閑方式,至少也得我們附近的小鎮人才能為之,有寬平的馬路,穿得體的衣服,腳上最好還是皮鞋,姿態從容,談吐不俗……不錯,這就是最初我腦子里勾畫的散步場景,它是陽春白雪的,不屬于我父母,當然也不屬于我。你能想像侍弄田地又侍弄牲口的他們,手沾泥巴卷褲腳的他們,放了鋤頭拿扁擔的他們,去悠游自在地散步嗎?雖然你多么想他們能歇下來享受這樣的一刻。
后來看書,才知道我曾經的理解很好笑。其實,散步一詞源于古人的食藥風氣。魏晉南北朝時期,士大夫因盲目追求延年益壽,服食五石散成為風氣,五石散中的某些成分有較大的毒性,會損害人的身體健康。為了使藥性能順利散發,食藥后不能靜臥休息,必須行走,以刺激藥性的發作。這種行走叫“行散”。到唐代,人們服用五石散的風氣漸衰,而行散這種漫步的愛好未減,于是演變為散步。韋應物就有詩曰:“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原來散步就這么簡單,如果晚上吃撐了,場地上抱肚子轉轉,也算。在我以為還沒獲得散步資格的時候,其實早就散了。
每天早上的上班路上,我都會和一對老人相遇,雷打不動,老頭在前,老婦在后。早啊!我總不忘招呼一聲。頭發染漆黑、愛操大嗓門的老頭也總會朝我一點頭:散步去!同時,右手向前一揮,那個動作里顯見一份不服年歲的自信與豪氣。其時,他身后收拾齊整的老伴,也會把板著的臉像森嚴的門略打開一樣,微微笑笑,算是禮貌回應。然后,步步緊跟著領頭羊一般,朝前去。這一雙身影,每每讓我感動,有時會轉回頭目送一會,因為他們跟我的父母差不多年紀,我仿佛還原了父親猶在、同母親齊齊散步的情景。
我散步,喜歡一個人,一花,一草,一鳥,一石……都是途中的小友,隨時為它們止步,只須目光,不用言語,甚好。不過,偶爾也想和人一起看花賞月,同歡共樂。就像“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東坡“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遙想那夜的散步,該是何等興味。
據說,200多年前,在東普魯士柯尼斯堡一條栽種著菩提樹的小道上,康德每天下午準時出門散步,路程十分固定。沿著菩提樹小路,每天八個來回,不多也不少,以至當地一些居民以他出現來對時。康德去世后,該路被市政府命名為“哲學家之路”。他有句名言,“有兩樣東西,愈是經常和持久地思考它們,愈是感覺它們日久彌新: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不知道,是不是散步中所得?
每一回,遇到一個獨自散步中的人,總讓我多點好感,因為,這應該是他(她)距離哲學、距離自己、距離大自然最近的時候,也即最單純的時候。
那天,看到一只鳥在地上走,走了好一會,心中一動:莫非,它也在散步?在散步中沉思,如此時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