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網】一路往癡呆的終點狂奔
爺爺去世后,奶奶越活越糊涂。
她傻盯著電視機,一副不招人待見的麻木面孔。讓她照顧后院,她澆水或多或少,花草不得善終;燒飯忽咸忽淡,記賬亂七八糟;她屢次將自己鎖在門外,將家里重要的東西丟進垃圾桶……誰敢相信奶奶退休前曾是一名高中特級教師呢?
媽媽教她玩微信,陪她旅游;爸爸o她買健身器材,帶她找玩伴,催她跳廣場舞……可是一切都無法讓她找回昔日的光彩與熱情,她永遠是熱鬧場合的陌生人。
一天,我看到父母在陽臺上一邊查看奶奶的體檢報告,一邊竊竊私語:“咱媽雖然體檢結果正常,但就是要放縱自己的情緒與智商,一路往癡呆的終點狂奔……”
媽媽看著奶奶,無聲地嘆息著。爸爸盯著遠方,眼中全是無奈與哀愁。
小瞧老人是每個孩子的本能
我越來越瞧不上奶奶,她對我也是麻木的,對這個家也越來越麻木。
有一段時間,奶奶由于消化系統疾病,總是放分貝很高的屁,雖不是很臭,但是非常響。我抗議過幾次,希望她放屁時去陽臺或洗手間,她卻抱歉地說:“我控制不了啊,對不起……”
我嫌棄她,她不像人家奶奶那樣會開車、會跳舞、會做家務,她連下樓都不肯,只會發呆和做錯事。
有一天,我3歲的表弟到家里來玩。我又拿奶奶開玩笑。我悄悄地把一個橘子藏在奶奶坐的沙發墊子下。當她放屁的時候,我就拿出橘子告訴表弟:“這是奶奶放出來的橘子!”
表弟不懂事,信以為真,便一直催著奶奶“下橘子”。
奶奶看著我們手舞足蹈的樣子,眼中閃出一絲難過。她肯定不喜歡被捉弄,但是她沒有抗議。
我們一起改變,來愛奶奶
媽媽走過來,把我叫進她的臥室。我發現媽媽床頭放著一本書——阿爾諾·蓋格爾寫的《流放的老國王》。
媽媽告訴我,這本書的作者描寫了自己父親老去的過程,他將罹患帕金森癥的父親比喻為一位被流放的國王。熟悉的家庭環境對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仿佛身處異鄉。他一心要回到自己記憶中的家,于是“不知所措地亂躥”……
作者看到父親慢慢“變傻”,仿佛感到生命從他身上滲出,整個人的品質與個性一滴一滴漏掉……
媽媽說:“最近,我也在反思,這么久以來,我沒有真正理解你爺爺去世對奶奶的打擊。我只會怪她不樂觀、不振作,卻從未真正理解她的憂傷、掙扎與無奈。”
這時候,爸爸也走進來。他說:“我們沒有給你做好榜樣,沒有好好尊重奶奶,所以你也瞧不起奶奶。我們會跟奶奶道歉,也跟你道歉。我們一起改變,來愛奶奶。”
當年的奶奶,是全家主心骨
晚上,爸爸給我放了一部電影——張藝謀導演的《歸來》。看到感人之處,我潸然淚下。
鞏俐在《歸來》里扮演的那位失憶老婦人,不就像是我奶奶嗎?她現在的動作好慢,時常停下來若有所思,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她拿起鹽瓶,思考自己究竟有沒有放鹽,停頓幾秒鐘后,她放一點點,再加一點點……
爸爸說:“你爺爺生前總會在奶奶燒飯的時候,湊過去和她聊天。那時候,奶奶嘴上對答如流,手上也有條不紊。她永遠井井有條、遇事不慌,談笑之間便將美味端上餐桌……你奶奶,幾十年來都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啊!”
我悄悄看著奶奶拖地的背影,感到歲月流逝的巨大沖擊力——不知不覺中,這位能干了一輩子的女人已走入孤單的晚年,她仿佛一位被流放的貴族,手足無措地面對著這個對她來說越來越陌生的世界。
奶奶很可憐——愛她的父母、丈夫、老朋友們,逐一離去。她的兒子、兒媳整天在抱怨她不樂觀、不陽光、不振作……還有我這個孫子,變著花樣捉弄她。
我不應該這樣嘲笑與嫌棄奶奶
正在這時,奶奶走過來,看著我笑笑,又遞給我一盤嗑好的瓜子。
我早就會嗑瓜子,還嫌她嗑的瓜子不衛生呢。然而,我抗議過很多次,她就是不改。
但這次,我接過她遞來的瓜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奶奶笑得好甜,好像我仍是她那個四五歲的小孫子一樣。
她說:“奶奶去給你燒一碗酒釀圓子。”
她燒東西的動作好慢!我在想,對奶奶而言廚房里仍有爺爺的影子,是否,她一邊燒飯一邊在跟他聊天……淚水從我眼中流出來,我也想念爺爺了。于是,我找來家庭相冊翻看。“全家福”中那位知性、典雅、美麗的婦人,是奶奶。那位牽著她手的男人,是爺爺。
如今,一個走了,一個活在家人的嗔怪與臉色之中。看著爺爺的照片,我忽然覺得自己錯了——我不應該這樣嘲笑與嫌棄奶奶,我要好好照顧奶奶。
愿我的理解能安放你的孤獨
我走進廚房,默默地打開奶奶忘記打開的抽油煙機。
廚房里很安靜,抽油煙機的聲音竟帶給我們默契的溫暖感。奶奶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那種幸福的感覺涌上心頭。
“奶奶,愿我的理解能安放你的孤獨。”我在心里默默說。
晚上睡覺前,我走進奶奶的臥室,她正在床上看電視。
像往常一樣,她看電視的眼神中散發著淡漠的霉味。電視里演什么毫無意義,她只是要有足夠響的聲音來沖淡自己的寂寞。
我坐下來,同她聊起電視上的這位笑星。她支支吾吾應對著我,敷衍著笑幾聲……看得出,她對我今天反常的表現,感到一絲惶恐。
讓她心里嘴里都充滿甜味
我拿起奶奶一邊看電視一邊打的毛線,問她想織什么。奶奶說:“天冷了,想給你爺爺織一條圍巾。”
說完,她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小女孩,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
我沒有嘲笑她,更沒有提醒她爺爺已經去世了。我拿出攥在手心里的一塊糖,剝開,放進她嘴里,再微笑著看她笨手笨腳地織圍巾。
奶奶笑著說:“好甜啊,還是我孫子最好!”
看著奶奶滿足的笑容,我忽然有了一種做男子漢的感覺——哇!我忽然有一種像要保護小姑娘般呵護奶奶的沖動!
如果說衰老與孤獨,是奶奶必須面對的生命之戰,那么,我要跟她并肩作戰,用甜蜜的關愛,讓她心里嘴里都充滿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