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朝喜
【連網(wǎng)】 才學李汝珍從他的《鏡花緣》中回過神來。這一覺,天上人間,不知又過去了多少年。
李汝珍步出云端,信步來到大伊山,采風尋幽,只為他的《鏡花緣》再版潤色增添。
沿老龍澗上延,便讓這李才學吃驚不小,原有的故舊印象完全顛覆:拓擴的澗溝曲折蜿蜒,黑龍?zhí)度缫蝗~天眼與藍天對峙,平靜、漣漪,而神奇著。一簾瀑布奔涌掛流,激越得煙雨蒼茫。水簾匯聚成溪流,飛流直下,叮咚著一路歡歌;澗岸,間忽有曲徑廊檐、亦亭亦榭,借古樹野藤掩映,多了幾分仙氣。
李汝珍步出老龍澗,乘興捷足二圍山。
一矗立高塔劍指藍天檔在眼下。待他細細辨看,此塔非凡:塔基面呈磨盤狀,供人豋基的三步九階向南下延,狀如一把開啟人間百結的巨形鑰匙;基座雙層漢白玉護欄夾出甬道,磐堅莊重;朱紅的廊柱支撐起金色的廊檐,層疊向上,顯得富麗堂皇;翹檐下的風鈴,叮鈴鈴微妙出八方風情;塔頂,一方禪杖指天,這又多少讓人意念出幾許仙機與禪意來。
李汝珍驚詫這突兀的寶塔,飛步狂登,一口氣奔至頂九,他已淘醉在九五至尊中。側目石彿寺的伊山大佛,他癲癲地念出兩句詩來:“慈佛佑護南天國,翹楚北嶺廣善塔。”他流漣在塔頂,眺望疊翠的云臺千峰,看那如練的灌河長流。山在城中,城在云中,云在水中,水在景中。不免心中生出長長的感嘆:我的《鏡花緣》中,仙山有“小蓬萊”,頑石有“薄命巖”,亭臺有“璇璣閣”“綠香亭”,綠地有“上林苑”“ 群芳圃”,怎么就沒寫出一座“廣善塔”來?!李大才學第一次有了故不如今的感嘆。
李汝珍置身塔頂不肯移步,面向東北凝眸,恰有一陣梅香暗送,瞠目細辨,竟是從伊蘆山梅園飄來。
這梅園傍山依水,曲徑婉蜒,亭臺瑤池,香風習習。上萬株梅的新貴僑居這里向人類示嬌。“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云天外。”李汝珍竟沒有聽到過這等好詞。的確,這灼灼紅梅領騷了三千畝江山。丘嵐、水湄;老樁、嫩株,千姿百態(tài)嬌俏的雅,遠近高底各不同的多。梅園,風是香的,水是香的,隨便一抓就攬著一把裊裊的香來。漫步梅園,千古詩意。是啊!李汝珍隨口吟出“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的古韻來。他遺憾自已,遺憾在《鏡花緣》中將梅花仙子低列為第十九名花仙。這不!梅仙子不甘鏡中花,愿做園中景,來到人間伊蘆山下位列頭籌。就連那位居第九十七名才女的桃花仙子也跟著下了翠微,不僅花妖撩人,而且掛果甜人,你看那少女般的水密桃、那羞紅臉的蟠桃,笑意盈盈,與人對話,與梅私語……不知是不是王母娘娘滛池盛會上的桃核兒,被大圣帶到了凡間。
李汝珍沉浸在梅園的美景中,忽被一陣風嘯聲驚醒,他發(fā)現(xiàn)一個快速移動的影子,便下意識地想起自已在《鏡花緣》第九十四回中關于“飛車”的描寫。但這車長而高速,眨眼之功便從眼睛里跑丟了。李才學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是“動車”穿越伊甸園的瞬間。哪里還有童話小鎮(zhèn)的新奇,有芬芳百態(tài)的綠園,有池湖拱橋的靈動,更有四月梨花的壯美。李汝珍未曾想到,玫瑰仙子、月季仙子、櫻花仙子、芙蓉仙子、格郎花仙子等等,他筆下的百花仙子竟有三十八個下凡伊甸園,領頭的便是那被他位列第九十一名的梨花仙子。
伊甸園的四月,那是梨花盛開的春,成片成片的梨樹虬技向天,一團團縹白的梨花,爆雪般抱著枝頭,蝶兒翩翩,蜂兒嗡嗡,有幾領紅衣,伴響著快門嗒嗒。這,如雪的世界,這,才是無垠的壯美。有人這樣描繪:“晨曦里時有梨園七賢,落霞中李白已醉臥花行。”先圣已至如此,鄉(xiāng)賢李汝珍怎不多情?也許,那盛開的梨花就是繳請函,那清澈的池水就是美酒,故鄉(xiāng)在盛繳仙游的鄉(xiāng)賢李大才學呢!
李汝珍亢奮不已,他在想自己的舊時夢,也就鏡花水月而已,不曾想,在水一方的故鄉(xiāng)的夢更美更現(xiàn)實。他又一陣沉思。忽一陣漁歌亮起,李汝珍這才聽說是潮河灣“漁歌水韻節(jié)”的開幕,他瞭望東南,難得的一灣澤國,水面浩渺,眾多的水生花卉列岸笑微。水面,漁舟唱晚,聲浪沙沙。“開網(wǎng)啰!捕魚啰!蝦兒蚌兒蟹兒多……”不知是誰吼出的第一高音,水面都激起了波瀾。接口的搖船調倒是逶婉:“漿動船移櫓聲高,船娘吆歌水上搖。繽紛水卉開次第,輕歌曼舞樂消遙。”
跳過綽綽的水面,東南一隅,萬株翠荷連天碧。“水生花卉節(jié)”剛過,這些荷兒芭蕾正鼾。
那花葉狀的荷花池,別出心裁地鋪陳在潮河灣的一側,一池一品的荷就寢在閨中。七月,正是荷花輝映時。紅的嫣,白的嬌,黃的雅,綠的翠;盤葉鳧水,莖花玉立。憑高遠眺,勢如瑤池花仙大聚會,遠近高低各不同???,那暴放的“太空紅旗”,那搔姿的“天姿秋韻”, 那典雅的“白雪公主”,那并蒂的“親親戀人”;還有那藏身葉下的“小精靈”,那重瓣長蕊的“鳳凰翎”。“ 冰嬌”“ 舞娘”“ 小臺紅”…… 兩只眼睛是不夠用了,一個腦袋是記不住的。
李汝珍震撼了。他想不到被自已圈定在第十八名的蓮花仙子會這等乖謬,一個人偷下凡塵也就罷了,還衍生出這許多花仙來。李汝珍想不明白,是潮河灣人文環(huán)境的引力?還是潮河灣這方沃土滋潤?這荷花仙子紛紛落戶這里。美景??!美景!這又撩起李汝珍濃濃的鄉(xiāng)愁來。他想到有一鄉(xiāng)賢朱自清,這樣描寫荷塘;“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李汝珍不屑宋人“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他的荷花仙子,就是得潮河灣肥水沃泥而艷絕,因潮河灣清波滋潤而妖嬈。若不是荷這等沉魚落雁之妍、清雅溫潤之麗,王冕怎么能畫出花瓣上清水滴滴、荷葉上露珠滾動的雨荷來,又怎能成就為牛背上的畫荷大家?!
一聲風鈴,將李汝珍從這錦繡的畫面中喚醒,他怎么也想不到灌水云山之陌,會變得如此秀麗,不禁深深地嘆服故土之美:“春有梨花迎細雨,夏有蓮花逗驕陽,秋有葵花迎客笑,冬有臘梅傲霜寒”。真乃“伊山伊水百花仙,四季皆景不勝收”。究竟是誰把故土妝點得如此綺麗?!究竟是誰把故鄉(xiāng)描繪得如此大氣?!
傍晚,李汝珍就近獨自踽進山腳下的“伊人飯莊”,點幾盤小菜,少不得一碟姜汁泥螺、一碟酒醉黃螯蟹、一碟蠔油海英菜、一碟麻蝦花生豆;嘗一回久違的家鄉(xiāng)美味——豆丹。據(jù)說這是國內(nèi)少有、蘇北僅有、灌云特有的招牌硬菜;再呷幾口蓮藕雪梨百花精釀制的“潮河灣特曲”,已夠奢侈了。李汝珍喝著故土的美酒、品著久戀的美味,悶頭想著心事,一陣愁悵。他重新審視自已在《鏡花緣》中關于鄉(xiāng)情鄉(xiāng)景鄉(xiāng)音的描寫,自感蒼白許多。面紅耳熱的李汝珍,倏地一拍筷子:對!補上這一筆!也不枉此番鄉(xiāng)愁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