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網】(記者 李國瑞) “我出生于1928年,1938年日軍打到了連云港,那一年,我剛滿10歲。10歲,正是記事的時候。”4月7日上午,在香溢世紀花城小區28號樓2單元502室,87歲的王文斌告訴記者。
老人說,上個月看到《蒼梧晚報》發起“我們的抗戰”征集活動,心情無比激動。“在我童年的記憶中,那些永不磨滅、軍民同仇敵愾的抗戰場景,那些刻骨銘心的人和事,是永遠忘不掉的。”
老人不會用電腦,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手寫了一篇文字,厚厚的一沓。翻閱著紙張,嗅著筆墨香,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景呈現在了筆者面前……
日軍在連云港碼頭登陸了
王文斌的回憶,從一個黑色的日子開始。
1938年農歷四月廿一,山區三麥漸黃收獲的時刻,午間,日軍出動數架飛機在高低空往返盤旋,其中一架在飛臨后巷村高空時突然調頭俯沖投彈,炸死了村民張大科一家。
當時,村里的人驚呆了,紛紛沖出家門,依托樹蔭溝垣隱藏起來。這驚魂的一幕讓人們預感到:日軍要在連云港碼頭登陸了!
連云港碼頭守軍起初由剛改編的原稅警團鹽防營擔任,番號為第八軍,裝備差,連一架機關槍都未配備。這樣的守軍,絲毫抵擋不住訓練有素、武器先進的日軍。空中掩護、艦艇強登,在敵我裝備懸殊的態勢下,日軍很快登上碼頭,占領了碼頭的鐘樓。
在這關鍵時刻,東北軍第57軍及時趕到,將日軍抵擊在孫家山(今陶庵)以東。
“當時,由萬毅指揮的東北軍第57軍的兩個團,懷著國仇家恨將日軍死死地堵在港口附近,不得前進一步。有時在夜間,57軍還襲擊頑敵,打得日軍驚魂喪膽。”王文斌說。
這樣的膠著狀態持續了數十天,接著,33師前來接防,57軍調離。
連云港碼頭失守后,日軍攻占北云臺山主峰———大桅尖,這時,國民黨軍隊調來兩門榴彈炮架在黃嶺上,不定時向大桅尖開炮。
“我以為鬼子只有兩個腳趾”
“抗戰初期,因為報紙、廣播、收音機為罕見之物,致使消息閉塞,連南京失守、臺兒莊戰役連云港地區的老百姓都不知曉。”王文斌說。
日軍的飛機經常在云臺山地區上空偵察轟炸。人們聽到飛機的轟鳴聲就趕快躲到山坡溝坎、樹林或防空洞中。
“日軍飛機有一個特征,它是‘俯沖投彈’,投彈時,引擎關閉,投彈后,加速沖向云霄。當飛機飛臨上空,如盤旋兩圈,從馬達聲中就能判斷要投彈了。”王文斌回憶。
1938年秋天的一個夜晚,云臺山地區的人們還在睡夢中,突然,黃嶺上的榴彈炮不打了,港口的槍聲停止了,守軍也不見了,咋回事?
第二天,在王文斌家北面的一條山路上停了兩輛汽車,車里走下一群日本兵,“他們用望遠鏡四處眺望,我們一群小孩都跑去看。”
有一個情景讓王文斌至今記憶猶新:“當時,一個日軍翻譯問我:‘山上有沒有毛猴?’我不知道‘毛猴’是啥意思,沒有吱聲。”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日本兵,他們的鞋頭有一個叉,我以為鬼子腳只有兩個腳趾呢!”王文斌說,“見我不答話,他們搖頭擺手,嘴里嘰嘰咕咕,不知道說著什么。”
大約三天光景,日軍占領了墟溝、新浦(今海州,下同)。從此,連云地區淪陷在日軍鐵蹄之下。
要向門崗鞠躬才能通行
當時日軍占領城市,鄉村還有地方武裝活動,號稱“游擊隊”。地方政權組織鄉長、保長、甲長,白天應付漢奸,夜間與游擊隊聯系。
那時的灌沭一帶,有縣長組織地方武裝,號召青年組織“青抗隊”,“我的二哥就參加了‘青抗隊’哩!”王文斌說,“軍民同仇敵愾,共同抗擊敵軍。”
日軍占領海州地區,當時宣稱:“中原之要門大海州”。“他們把掠奪的糧食、煤炭等物資源源不斷地從港口遠送回國。在新浦(今海州區和平橋東)建有倉庫,派士兵把守。我小時候到新浦經過倉庫門前,都要向門崗鞠躬才能通過。否則,衛兵就用刺刀對著你,逼著你鞠躬。”
連云港碼頭在1940年堆積了大量糧食等物資,露天存放。夏秋雨季,大量物資遭雨霉爛,碼頭到處彌漫著惡臭味。“那時老百姓生活艱苦,都到碼頭撿拾糧食食用,以解溫飽。”王文斌回憶。
1941年,日軍在東辛農場開墾棉田,征調農民前往種植棉花。王文斌的家人與莊鄰數人被組織到東辛農場包種了200畝棉田。“當時,每人每天只有一斤玉米糊口,鬼子不發錢鈔,許諾到收獲時再結算。”
1939年是連云港最饑荒的一年
一天傍晚,東陽莊(今東辛農場場部)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地方游擊隊打死了多名日本兵,奪取了一個班的機步槍。事后,農場里的外地棉農及本地農戶想到第二天日軍必然會掃蕩報復,便連夜收拾,逃家避難。
王文斌說,1939年是連云港最饑荒的一年。“土地歉收、土匪紛起。我的外祖父一家遭土匪‘陳五獨賊’搶劫,一家四口均被燒死于家中。”
后來,本地人每遇人們饑不擇食、饞嘴抹舌,都會習慣地說:“你是二十八年(民國28年,1939年)來的”。由此可見,民國二十八年是一個極不平凡的年頭。
據王文斌回憶,抗戰初期,有些知識分子從新浦、板浦逃到山區避難。“他們對抗戰都感到迷茫,有四位避難者閑來無事,湊到一起逗樂,還給自己起了綽號:‘孫坐吃、徐山空、王游手、劉好閑。’自嘲無事可做,只能‘坐吃山空,游手好閑’了。”
“遭受的創傷是難以估量的”
“連云港淪陷七年多的時間,遭受的創傷是難以估量的。”王文斌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比如漁業,在日軍登陸碼頭之前,軍艦已在近遠海游弋,漁民漁船不能到外海捕撈,只能駕著小舢板在邊海用鉤、網捕取。鹽工薪水口糧毫無保障,生產的鹽無法流通,有時還遭當地人哄搶,鹽產銳減。”
“農業方面,農民不能安居樂業,白天防鬼子掃蕩,夜間又怕土匪劫財。”王文斌接著說,“苛捐雜稅名目繁多,漢奸、鄉長、保長、甲長乘機搜刮錢糧,民眾糧食難以為繼,春寒之際,只能靠收集鹽蒿籽及三棱草根輔助度日。”
“城鎮民眾商業不暢,無業成群,有的小戶人家甚至把女兒嫁到鄉下去,以求溫飽。”
童年時的王文斌對外面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他有時會到新浦街上走走,可是,街上卻一片蕭條……
“那時候,新浦最大的工業企業是同和油坊,最繁華的街道是民主路,最大的商店是大華、三和興藥店、生慶公茶莊,最大的飯店是六合春,最大的農貿市場是前河底估衣攤點和鐵路南(今通灌路)賈圩草行。”
“用文字記錄那段難忘的歷史”
桌上的茶涼了,聽著王文斌的講述,筆者心潮起伏。
老人說,那段歷史,是他親身經歷的“亡國奴”歲月,“每當憶起那一幕幕情景,我就深感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
王文斌從云臺農場退休后,便在家中安享晚年。老伴年齡大了,身體不好,他照顧老伴之余也會寫些文字,“用文字記錄那段難忘的歷史”。
茶水邊上放著一摞書,王文斌從書中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連云港是個好地方,山海相擁,漁鹽兩利。百姓淳樸誠厚,地理位置獨優。鬼斧神工造就,景點環繞四周。炎暑無七日,海風來調節,大寒春來早,三月把衣單。臺風躲著走,暴雨日排干。鬼子入侵后,城鄉膏旗幡。日寇打敗了,軍民把身翻。國恥不能忘,復興保平安。”
“閑來沒事,便寫下了這段順口溜,今年,不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嘛!”王文斌笑著說。
“和平年代,可千萬勿忘國恥之傷痛。特別是青少年,要繼承老一輩人艱苦奮斗的精神,愛國家,保和平,凝聚全力,拼搏向上,為實現民族的偉大復興不懈奮斗。”
與王文斌作別后,老人的這番話一直在筆者耳畔回蕩……